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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第九章

  [欧巴]

  凌晨时分,漆黑的宿舍地上趴着一个人。

  宓茶瞳孔微缩,一瞬间吓得清醒过来。

  她连忙从床上爬下去,这段时间里,地上的人不断尝试着支起自己,但大抵是脚软,几次三番都没能站稳,最后好歹是抓着上床的爬梯站了起来。

  是沈芙嘉。

  “会长,你怎么了会长。”宓茶扶着她,刚一上手就发现对方体温滚烫。

  “你发烧了。”她愣了一下,这个温度烫得可怕,远不是低烧的程度。

  “嘘——”沈芙嘉喘息般地轻声开口,“扶我去客厅吧,不要吵到她们。”

  这句话说得无力。

 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,严煦刚刚结束学习不久,入睡未深;

  但就算如宓茶那般睡得正酣,沈芙嘉从床上滚下来的声音也足够将人惊醒。

  不仅严煦那边没有动静,柳凌荫的床帐也依旧紧闭。

  她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。

  时间对于严煦来说是再宝贵不过的东西,她每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极紧,没有多余的空闲分给别人。

  现在出来察看情况,这一晚指不定就废了,那明天一整天的学习都将没有精力。

  碍于时间的考虑,严煦选择置之不理。

  柳凌荫更无所谓沈芙嘉的情况,那些不得不和沈芙嘉说话的场合已经让她厌烦,这种时候她宁愿装死也不想再假惺惺地关怀沈芙嘉。

  宓茶依言搀着沈芙嘉挪去了外面客厅。

  刚一坐到沙发上,沈芙嘉就对她笑笑,“谢谢你宓茶,你回去睡觉吧,我喝口水也回去了。”

  她明白舍友们的心理,也没有打算寻求谁的帮助。

  她们只是住在一起的同舍而已,并非朋友。

  “那怎么行,”宓茶当即背对着沈芙嘉蹲下来,“你生病了,我背你去医务室。”

  这话认真,并非客套。

  沈芙嘉怔了一下,她看着背朝着自己的宓茶,又看到了对方小腿肚上软绵绵的肉,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。

  “不行啊宓茶,你背不动我的。”

  她看着瘦,但体脂率极低,身上的肌肉分量并不轻,还比宓茶高出了半个头。几乎不运动的牧师怎么可能背得动她。

  “那我给班主任打个电话。”从E栋到医务室少说也有三四百米,宓茶也发现了自己的行为确乎有些自不量力,要是走到一半把沈芙嘉摔了就更糟糕了。

  要不是法杖被收,她本该能帮沈芙嘉治疗的。

  “算了,”沈芙嘉摇了摇头,“这个时候班主任也在家里睡觉,打扰她不好,赶过来天也亮了。”

  她靠在沙发背上,分明是夏季,可浑身冷得厉害。

  身上发冷,但喉管之间的气息灼热无比,进出的空气像是遇到了阻碍,鼻子失去了作用,沈芙嘉不得不微微张着口,用嘴呼吸,如此一来,喉咙便被空气带走了大量水分,又干又疼。

  难受,热得发冷,没有一点力气,浑身酸痛。

  她多久没有生病了,竟都有些忘记了发烧是什么感觉。

  “不用麻烦了,我喝点水,明天就会好的。你快回去睡吧,明天还要上课。”

  但沈芙嘉还是拒绝了宓茶的提议。

  即使在烧得头脑都不清醒的状态下,她还是保持着体贴的礼貌,这体贴并非刻意,也并非出自本能,而是多年的习惯。

  深夜跑去医务室太过麻烦,还得叫醒宿管帮忙开寝室楼的门。

  她们只是舍友,沈芙嘉自问没有让宓茶深夜为自己奔波的情分。

  沈芙嘉能在每所学校里都能拥有不错的人缘,这源于她能清醒地把握和每个同学相处的尺度。

  而现在,她和宓茶还不到这个度。

  宓茶说送她去医务室不过是碍于眼下的局势,不好意思袖手旁观,等她拒绝两次、递个下坡的台阶之后,宓茶就会立马顺势后退。

  她本也不打算依靠别人,只想先把宓茶打发走,喝口水安静地歇息一会儿。

  宓茶果然没有再说话。

  她应当是在假装犹豫,沈芙嘉想。

  话说到这个份上,等宓茶犹豫完,便假意客气地说一句“那你好好休息,有什么事就叫我”。

  然而下一瞬,头上一凉。

  宓茶倾身,伸手摸了摸沈芙嘉的额头。

  沈芙嘉偏了偏头,这靠近出乎她的所料。

  不知是不是她如今的体温过高,在宓茶摸上来的时候,沈芙嘉只觉额头上覆了一朵微凉的云,柔软得没有骨头。

  这种绵软细腻的触感是她们攻学生再怎么保养都不能有的。

  她们握的是可以杀人的武器,身处刀光剑影之中,必须皮糙肉厚;而宓茶所学皆是救人,她天生被温柔的圣光笼罩。

  沈芙嘉的呼吸很重,肉眼可见的胸脯起伏。

  今天操场上的温度高达四十,而训练室、图书馆、寝室一直开着空调。

  如此剧烈的温差,让沈芙嘉早上的感冒进一步恶化。

  她高估自己的身体了。

  “不行,太烫了。”宓茶收回手,“我要带你去医务室。”

 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沈芙嘉的一条胳膊,麻利地把头从她腋下钻了过去。

  “会长,医务室很近的,你多靠着我一点。”她说。

  沈芙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撑了起来,她烧得脑子糊里糊涂的,走出了两三步才发现宓茶真的要带她去医务室。

  “宓茶,”她回神后开口,“真的不用,你回去睡吧。”

  怎么回事……这举动和她预计的完全不同。

  “我回去睡了,会长你怎么办。要是拖到明天早上,说不定病情会加重的,我不能让你连药都不吃地就这么在外面躺着。”

  她架着沈芙嘉就往外走,不给沈芙嘉反驳的机会。

  宓茶向来是软绵绵的性格,说话连声音都硬不起来,这是难得的固执。

  门被打开,沈芙嘉闭了闭眼,末了忽地叹息,“宓茶……你平时呆呆的,专业课还是学得不错。”

  宓茶不解其意,她茫然地扭头看向了旁边的沈芙嘉。

  沈芙嘉在笑。

  她笑得双眼弯亮,有别于之前的疏远清雅,这笑容极其真切,就是同付芝忆这些好友相处时,这种笑也鲜少出现。

  若不是知道她病了,宓茶还以为这笑是被酒给酿出来的——

  美得醉人,也醉己。

  高烧并发的潮红脸色,在此时看来好似酒醉的酡红。

  沈芙嘉也分不清病和醉的区别,她只是一味地想笑,笑着又有点想哭。

  眼睛愈酸,她的嘴角愈往上扬——

  原来除了妈妈,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大半夜地爬起来,心甘情愿地带着她去看病。

  怎么回事……这一点都不符合她的交际常识。

  沈芙嘉刚笑了没多久就溢出了一连串的咳嗽,她蹙起了眉,闭着眼睛难耐喘息。

  宓茶把她送到电梯口,她让沈芙嘉靠着墙,嘱咐道,“我回去拿个毯子,你等一下我。”

  沈芙嘉难受得厉害,没力气再客气,也不想再客气。

 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。

  宓茶的速度很快,电梯刚来她就回来了,一手揪着被子往沈芙嘉的肩上搭,顺势搂着她进了电梯。

  “嘶……”迈了一步,沈芙嘉便倒吸一口凉气。

  “怎么了?”宓茶马上问她。

  她蹙了蹙眉,靠紧了宓茶,挨着她的脖子,将自己额上的细汗擦到了宓茶脖颈上。

  沈芙嘉低吟了一声,“我疼……”

  刚过完闲散的暑假就去操场跑了几十圈,身上的肌肉能不酸痛么。

  但沈芙嘉今晚回来的时候没有喊疼,从床上摔下来的时候没有喊疼,出寝室门之前皆没有喊疼。

  她现在疼了,现在敢对着宓茶疼了。

  下了楼,宓茶把沈芙嘉安置在咖啡厅的座位上,自己跑去了敲宿管老师的门。

  沈芙嘉在椅子坐了没几分钟就昏睡了过去,不知过了多久,恍惚之中,她又被人搀了起来,朝外面蹒跚前行。

  出了E栋,男女寝室楼的中央就是医务室。

  几百米的路程,沈芙嘉不太确定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。

  眼前蒙了几层厚厚的纱,她看不清东西,脑子浑浑噩噩,只知道倚靠着旁边的身体。

  在靠近的同时,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奶香气……

  沈芙嘉想了许久,才在心底恍然地啊了一声——

  高三的女学生了,居然用强生的婴儿牛奶沐浴露。

  孩子气。

  可也真是好闻。

  沈芙嘉扭头,她本想将下巴搁在宓茶的肩上,然而下巴在空中找寻了两下,都不太舒服,宓茶比她矮一些,她找不到想要的位置,最后索性将头抵在了宓茶的额角。

  她贴着宓茶的脸,宓茶的脸和她的身体一样,并不瘦,甚至带了点婴儿肥,贴上去之后软得不可思议。

  这样的距离下,沈芙嘉呼吸之间全都是温热的奶甜,在此之前,她从不知道原来强生的沐浴露闻起来能让人这么心安。

  等沈芙嘉有了点意识的时候,自己已经坐在了医务室里打点滴了。

  “牧师言老师下班回家了,这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实习医生,所以没办法用治愈术。”宓茶坐在她旁边,正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掖。“会长,有什么想吃的吗,我去八楼帮你买来。”

  沈芙嘉清醒了一点,摇了摇头,“宓茶,你回去睡觉吧,我已经在医务室了。”

  六点半就要起来准备去上早自习,她方才瞥到了对面的挂钟,现在已经快凌晨四点了。

  自己刚才应该是睡了过去,这么算起来,宓茶已经陪了她一个多小时。

  “我陪着你。”宓茶拒绝。

  她显得低落,声音也有些发闷,“今天我该陪着你的。会长你是不是心情不好,跑圈的时候我注意到了,可我还是先走了。”

  在沈芙嘉呕吐之后,宓茶便察觉到了对方不同寻常的眼神。

  她跑得不算快,但一停不停,连口水都不曾喝,仿佛在同谁怄气发火。

  宓茶当时就发现了,但她没有放进心里,她还是贪凉回去了。

  刚刚被老师罚过,她却转头又忘记了——

  她们是个团队,她是个牧师,是最不能离开同伴的人。

  沈芙嘉张了张嘴,她没有想到宓茶竟然如此敏锐。

  “嗯,是,我今天心情不太好。”

  这话本不该对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同学说,或许是高烧把沈芙嘉的脑子烧糊涂了,她仰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,呼出了口体内滚烫的浊气。

  “发生什么事了吗。”宓茶问她。

  “考砸了。”她闭上了眼睛,胸口似被烧红的巨石压着,沉重得难以呼吸。

  这份沉重不止是源于病情,更也是因为她又想起了那个耻辱的成绩。

  考砸了?

  宓茶眨了眨眼睛,片刻才明白,会长是对第十七名这个成绩不满意。

  果然,她没法理解一班的学霸们,她这次考了四十八名都收到了爸爸妈妈和哥哥的奖励红包。换做是宓茶考到了年级十七,那全家都得开个盛大的庆功会。

  但这个名次放在沈芙嘉身上,就成了难以接受。

 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,这沉闷持续了不久,沈芙嘉忽然轻咳了一声。

  她指尖动了动,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,稍显羞赧地低语,“宓茶……我想去下卫生间。”

  她本来是想下床上厕所的,结果下床的时候腿上发软,不小心踩空了才滚下来。

  宓茶当即意会,她站起来,把药袋摘了提在手上,另一只手去扶沈芙嘉,“那个小门就是卫生间,我在门外等你。”

  “麻烦你了。”沈芙嘉开门进去。

  她手背上插着针,药液自宓茶手中的药袋一点一滴地输入她的血管经脉。

  连接她们的输液管穿过细窄的门缝,偶有轻微地晃动。

  上厕所不关门、让人在外面站着,这经历是学生会长有生以来的第一次。

  身下淅沥的水声透过门缝传到外面,沈芙嘉捂着唇,羞耻得想把脸埋进膝里。

  但她没有太多的精力去体验这份害羞。

  高烧不止,沈芙嘉整个人头重脚轻,几乎只能凭本能行动。

  厕所门打开,沈芙嘉一出来就扑在了宓茶肩上。

  “不好意思,”她睫毛颤了颤,分不清是在眯眼还是在努力把眼睛睁开,“这里有床吗,我有点困。”

  宓茶被扑了满怀,睡衣一侧的衣袖还被沈芙嘉拽着。

  她仰头看了眼提着的药袋,那里的盐水已经没了一半,可沈芙嘉的状态还是很差。

  宓茶一手圈着沈芙嘉的腰,一手提药,分不出空。

  她遂低头,小鸡拱米似的把沈芙嘉的额头拱了出来,再用自己的额头去贴她量温。

  还是很烫。

  她本打算挂完水就带会长回去,看来今晚得在医务室过了。

  ……

  沈芙嘉不记得宓茶是怎么回答的自己,她在说完之后就又睡了过去。

  那一晚的记忆很模糊,断断续续地连不成篇,一阵有一阵无,她有时甚至忘了自己身处哪里,脑海中停留的只有女孩绵软的身体和那股沐浴露的奶香气。

  等沈芙嘉彻底清醒时,身下是一张白色的单人病床。

  拉开粉丝的床帘,对面的挂钟显示时间八点整。

  “同学你醒了?”医务室的老师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温度计。

  “测一下。”他将温度计递给沈芙嘉。

  等温度出来之后,他又仔细观察了下沈芙嘉的脸色,“应该没什么问题了,回去注意休息,这两天的能力课我帮你开假条。”

  “谢谢老师。不用开假条了,我已经没事了。”沈芙嘉从床上下来,她身上还盖着宓茶的被子。

  在目光触及到被子上一只只黄色的小鸭子后,沈芙嘉折被子的手一顿。

  昨晚她没有注意,原来宓茶给她裹得是自己的被子。

  那她后来是怎么睡的?

  愣神间,老师不赞同道,“不建议你现在剧烈运动,否则病情反复你落下的课程会更多。我已经跟你班主任说过了,她也建议你待在寝室里休息。”

  沈芙嘉衡量了一下,最后还是拒绝了。

  今天的能力课补昨天的内容,主要是小组交流,倒也不会有什么运动。

  昨天稍微跑得狠了一点,但她确实没有料到自己身体脆弱到了这个程度。

  看来是文综高考成绩不错,导致她这个暑假过于放松,天天待在家里,连体质都下降了不少。

  “对了老师,我朋友呢。”她把那小黄鸭的被子叠好,抱进了怀里。

  蓬松的空调被子抱起来,和它的主人一样柔软。

  “她去上课了,顺便帮你请了假。”医务室的老师笑了一下,“她说她帮你买了早饭放在寝室里,叫你回去记得喝。”

  沈芙嘉一怔,“她什么时候走的?”

  “一直到早自习。昨晚她守了你整整一夜,捧着个保温杯坐在你床边,你一醒来就要喝水。”老师说罢,感叹了一句,“一个小组的,感情是要比普通同学好。”

  沈芙嘉垂眸,拇指不经意地摩挲起了被子上的小黄鸭。

  感情好……

  不,她们只是刚认识了两天的普通同学而已啊……

  ……

  这一边沈芙嘉病情好转,另一边宓茶揉着眼睛去了教室。

  她剥了颗薄荷糖放进嘴里祛困,刚含住了糖走进教室,就发现对面的同学正盯着自己。

  宓茶愣了愣,以为对方也想吃糖。

  她于是摸出另一颗来,递了过去,“是薄荷糖,有点辣哦。”

  “不不不,不用了。”对方尴尬地笑着移开视线。

  对方不要,宓茶就收回了手。

  然而这类古怪的视线随着她进入教室之后越来越多,等宓茶在位置上坐下之后,这种感觉愈加明显。

  她有些困惑,更有些慌张。

  自己扣子扣错了吗,还是裙子夹到衣服里了?为什么大家都在看她。

  在宓茶不知道的地方,一班的各处角落响起了窃窃私语——

  “那个就是299?”

  “我的天,这种能力分数,她不用参加直升考就能直接进锦大了吧。”

  “什么锦大啊,你没看见今天校门口停着的车,能力中心的研究员都来了。”

  “我靠,你们昨天看了资料册最后一页了没?防护服优化了,以前的血条只能减不能加,现在牧师可以给防护服上的血条回血,299的牧师岂不是能瞬间让队友满血复活。”

  “草,那还打个屁啊,她是哪个组的?太不公平了吧。”

  这些暗地里的讨论宓茶没有听到,在同学们好奇地打量中,她只能感受到如芒在背,于是将头低得越来越低。

 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看她,一班教室里是不能吃东西的吗……

  宓茶抽出了张纸,悄悄地把糖吐了。

  那她不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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