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 (十八)_我的私人劳家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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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 (十八)

  早晨起来,高楼外天空阴沉,已至深冬,天气越来越冷。

  我笑着回头,我心爱的男人微微皱着眉头,站在衣橱前挑衬衣。

  我放下杯子走过去,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。

  家卓手上拿着衣服,俯下脸用下巴蹭蹭我的额头。

  幸福得跟梦境一样。

  我今早有课,换好衣服出门时,家卓提着公文包,另一只手牵住我的手:“映映,天气太冷,让我送过去。”

  我握着他的手指,跟着他下楼。

  在等电梯的间隙,我轻轻摩擦他无名指上指环,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:“家卓,为什么一直戴着?”

  “习惯了。”他淡淡地答。

  “那我也要拿我那个出来戴。”我灵光一动。

  家卓侧头看了看我,似乎想到了什么,嘴角微动。

  “笑什么?”我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
  他想了想,含蓄地说:“嗯,那么大颗石头。”

  “我故意的,”我笑嘻嘻:“反正是的钱,谁管它俗不俗气?”

  他揉揉我的头发:“真是小孩子。”

  车子在校门停稳,家卓下车替我拉开车门,然后帮我把电脑和几卷设计稿纸从后座抱出来。

  他微笑:“乖乖上课,早点回家。”

  美色当前我竟无比羞涩,连看他都不敢,只点点头:“嗯。”

  他是感情非常内敛的人,又因长年身居高职的缘故,在公开场合一贯矜持稳重,他连牵我手都很少,只是若有似无的视线总是停留在我身上。

  那种淡淡宠溺的眼神几乎让我无法自拔。

  家卓笑笑望我,然后返身拉开车门。

  我站在马路边望着他的汽车开远。

  “哦——”身后忽然传来声音,上扬的声调,我转头,看到唐乐昌正望着呼啸而去的车尾,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:“cayennegts!”

  我转身朝学校里走。

  唐乐昌跟上来,漂亮嘴角一抹鬼祟笑容,故意挤兑我:“江意映,真人不露相啊!”

  我回头恶狠狠瞪他:“不许嚼舌,小心我剁了舌头!”

  他做出心碎表情,眉头皱成一团:“这就是那位三头六臂?就是为了金贵富家子而抛弃了我?”

  我翻白眼:“唐乐昌,入戏太深,养和医院神经科欢迎。”

  “唉,江意映,说真的——”他那张令无数女孩神魂颠倒的脸庞凑在我眼前,仔细捕捉我脸上的每一丝表情,忽然说:“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?”

  “我还有一个小妹,明年要举行十六岁生日派对,可以介绍去参加。”我笑嘻嘻地说。

  唐乐昌身神采飞扬的大眼睛忽然就暗了几分,有些委屈的神情。

  我心里有些不忍,只好扯开话题说:“我有课,先走。”

  匆匆跑开了。

  “喂——”唐乐昌在后面喊:“今晚的排练来不来?”

  “来——”上课铃响了,我应了一声,朝教室跑去。

  我们戏剧社为下个学期即将举行的毕业晚会,已经开始筹备谢幕演出。我们这一届合作四年的一班老友,老大已经决定回北方家乡找工作,剩下的出国的出国,读研的读研,风流一代终究雨打风吹去。

  唐乐昌竟在大学最后一个学期死皮赖脸加入戏剧社,并在我们的演出中讨得了一个跟我演对手戏的小角色,还用他的花言巧语骗倒了我们涉世未深的小编剧,给他临时多加了两句台词。在戏里我演虚荣拜金女二号,唐乐昌饰演一直苦苦爱着我的披萨店送外卖落魄穷小子,是为了衬托出我的恶形恶状的路人甲。

  脚本里他是阳光帅气的披萨王子,第一句台词风流倜傥:“玫瑰,今天的披萨很好吃哦。”

  第二句是深情告白:“亲爱的玫瑰,我是如此的爱,世人皆道美艳高傲,我却独爱曲终人散之后的一抹寂寥。”

  然后他就被我一脚踹下台去了。

  我们对稿时他口吻情真切切,夸张而极富感染力,笑翻我们场人,也令我笑场无数次。

  晚上在社里开完会,我回到家,家卓已经下班。

  他坐在沙发上休息,看到我进来:“回来了。”

  我丢开手袋伏到他身边:“嗯。”

  他伸手解下我发带,用手指梳顺我头发,然后伸手将我抱起:“累不累,去洗个澡。”

  “不要,我好困了。”我躺在他的腿上撒娇。

  他抱着我往浴室里推:“乖,进去。”

  洗完澡顿时神清气爽,我们坐在床上看gary给我们邮寄过来的照片。

  我将他们在我们重逢那个晚上给我们的那一组照片摊在床单上,说:“家卓,我们各选一张最喜欢的。”

  家卓手撑在床上,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照片,对着我点点头。

  我喊:“一二三——”

  “这张——”

  “这张——”

  我看到家卓喜欢那张照片:我靠在他怀中扭头看镜头,笑得纯真无邪,露出小颗洁白犬牙,暗夜之中明亮的幸福,直溢向大海边缘。

  家卓凑过来看我选的那张,是家卓将我搂在怀中,我背对着镜头只有一个背影,而他沉静的容颜,嘴角一抹浅浅笑意,异常英俊生动。

  我们忽然安静对望。

  我知道原来我们的视线都只有彼此。

  家卓伸手将我揽入怀中,轻柔地吻我。

  和最爱的人肌肤相亲,那种真的是沁入骨髓的甜蜜。

  一月底,学校放寒假。

  我在金匠跟着的设计师刚刚做完一单大项目,过年前闭关休息,因此我这段时间比较空闲,每天按时下班陪家卓,只要两个人在一起,即使只是简单的吃个晚饭,都觉得无比幸福。

  从新加坡回来之后我陪家卓回过几次劳家大宅,绮璇怀孕已五个月,据说医生检查过是个男胎,家骏意气风发,老爷子这段时间有点高血压,但依旧精神烁烁,劳家的昌盛富贵,自是更甚昔日。

  家卓处在这一片锦绣荣华之中,仍旧是不动声色的一贯文雅从容。他礼数周地陪着长辈吃饭,神情是恰到好处的淡淡喜悦,我亦觉他心思难测。

  我心底略略高兴的是我陪着他回家的这几次,他之前一直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而导致的胃痉挛并没有再发作,从大宅回来之后,家卓只和我窝在家里,过着不知人间忧欢的日子。

  周末家卓不上班,他难得迟起,醒来之后端着咖啡坐在我身旁,然后把我手边的凉水换成了牛奶。

  我正坐在沙发上继续奋战我的毕业设计图,力求尽善尽美地不断修改,随着细节一点一滴的完善,整座房子越来越趋于我的梦想。

  “家卓,我问,”我对着电脑上的图咬手指,始终有点不满意:“如果是小朋友,觉得他们会喜欢家里设计怎么样比较好?”

  他凑到我的屏幕前看了一会,说:“嗯,蘑菇。”

  蘑菇?我眼前一亮。

  我铺开一边的稿纸,刷刷大笔几下,立即在房子的一侧勾画出一个可爱的草图,直接与别墅主体连接二楼卧室,蘑菇样式的童话城堡。

  家卓饶有兴致地望着我。

  我一边画一边心里琢磨着,这又需独立材料另外建造,更加的不切实际,不知道这次交上去会不会被教授骂。

  “好了,”他握着我肩膀,打断我的纠结:“我难得休息,不是说今天要去买东西?”

  我丢下铅笔,亲亲他手背:“嗯,我去换衣服,很快。”

  临近旧历新年,街上都是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。

  家卓明显有些不适应如此喧闹的人潮,在车库时停车时,前面一辆白色奥迪不知为何打横停在入口,跟在后面的司机一直恼怒地按着喇叭,然后是保安过来大声地吆喝,家卓坐在驾驶座上,轻轻皱眉忍耐着。

  停好车走上电梯,整个购物中心挂满了艳五颜六色的招贴画,一派喜庆热闹的年货气氛。

  “家卓,是不是太吵?”我担心他不习惯:“我们改天再来好了。”

  “没有。”他忽然伸手轻轻将我拢在身边,躲过了一个男子手上横空飞来的塑料袋。

  他笑笑:“映映,我没有那么娇贵,要宠坏我。”

  我有些不好意思笑笑,贴在他的身旁,他身上清清淡淡蓊蔚洇润的气息,在纷杂的人群中,是专属于我的味道。

  想起来都泛着心虚,我何德何能,竟成了离他最亲近的一个。

  吃晚饭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,我们提着大袋进屋,我累得瘫倒在二楼的沙发上,家卓从购物袋中翻找出一个印着小熊的花布架子给我:“去吧。”

  “这是什么?”我接过,打开,是一个收纳柜。

  我的玩偶在家卓的房间里到处丢,已经被整洁干净条理严谨的二少爷批评多次。

  我撒娇:“明天再收。”

  “嗯,”他摸摸我头发:“现在去,床上都没地方睡觉了。”

  我闭着眼,将脸埋在沙发里。

  “江意映,”他佯装生气:“再乱丢我把她们统统关到衣橱里去。”

  “不要——”我蹦地坐起,严正抗议:“那也把我关到衣橱里吧。”

  “怎么这么不乖?”家卓掩嘴轻轻咳了几声,声音有些低:“本来我这两天睡得就不是很好……”

  “好好,小哥哥,”我从沙发上爬起来:“我马上就去,别生气……”

  我收拾好房间,给他整理衣橱,清理床上我留下的发丝,茶几下的地毯有些细微的灰尘,我噼里啪啦地跑下楼要找吸尘器。

  家卓换了件衣服从房间里出来,瞧见我这架势,赶忙上来拉住我手:“映映,这些让佣人来做好了。”

  他牵着我往房间里走:“走了一天很累了吧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我有点公事要处理,先去洗个澡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我没有精力打理房子,”家卓温润嗓音说:“家里要辛苦映映。”

  我低着头,鼻子莫名酸楚。

  家。自从母亲在我幼时离开之后,总是有无端的寄人篱下之感,时至今日,我终于觉得自己真正有了一个家。

  我洗了澡,悄悄溜进书房。

  家卓戴着黑框眼镜对着电脑屏幕,不时翻阅手边的文件。

  之前他从来不让我进书房,殊不知我最喜欢看这时候的他,家卓认真工作的时候,高度职业素养带给他一种异常精密的冷硬气质,那是他最迷人的时候。

  他忙完走出来,我坐在外间沙发上。

  “家卓,我爱。”我伸手环住他脖子。

  他对我没头没脑的爱意已经习以为常,转过头亲亲我脸颊:“乖。”

  我将脸埋在他的肩窝,一动不动。

  他温柔拍我肩膀:“怎么了?”

  “我有点害怕。”我闷声说。

  他捧起的我脸看我神情:“为什么?”

  “我觉得有点虚幻。”

  他眉头微微蹙紧,凝视我:“我让觉得虚幻?”

  “家卓,”我小心地措辞:“为什么——为什么又愿意——”

  他伸手轻轻地扣住我手指:“我曾怕我不能给幸福。”

  “可是,在新加坡,我以为出事那时——”他微微苦笑:“那时,我真是要疯了,我甚至想,要是真的——我宁可陪去——”

  从未听到他提及事发当时的心情,我不禁满心感动。

  “映映,我很少有如此失智的时刻。”

  我慌乱地抓着他的手:“现在后悔了是不是?”

  他望着我,目光有一种复杂的坚定:“我令不安,是我做得不够好。”

  “我……”我张张嘴,却不知说什么。

  家卓锁着眉头不再说话,然后伸手将我紧紧抱在怀里。

  我贴在他的胸口,他待我这么好,我却还在怀疑,简直要令他伤心,我心知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情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好处,即使最辛苦难受的日子,我仍相信未来幸福的可能。

  如果这是上天给我的眷顾。

  我更加要学会感恩和珍惜。

  冬天最深处,除夕来临。

  过年时家骏的父母从美国飞回,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在大宅吃了顿团圆饭。

  年初八,家卓早几天已去公司正常上班,我仍在休假,劳家老太太派了司机来接我陪她去庙里上香。

  老太太已信佛多年,逢初一十五,都虔诚焚香戒斋。

  冬日下午暖阳照耀,汽车驶出城市,朝东山上的一座香火鼎盛的庙宇开去。

  远远就看到熏香缭绕的寺院大门,新年来拜佛的男女三三俩俩结伴而行,车子却打了个弯,然后驶出一段路,稳稳地在侧门停了下来。庙里早已有僧人在门口候着,待我和司机伺候着老太太从车子走下来,方颔首行礼:“请这边来。”

  老太太穿着锦缎袄,戴一串翡翠坠子,神情慈和,我搀扶着她跨过一道道门槛,陪着她礼佛,虔诚地上香,礼拜,磕头,又添香油。

  慢慢地走,慢慢地看,大雄宝殿之上的佛像,宝相庄严,眉目慈悲地俯瞰众生,我只觉得一颗心也慢慢地安静下来,细细地品味出了一份超尘的清净与安祥。

  我陪着老太太,徐缓而安详的弯腰,朝东,南,北,三拜,然后用左手细心地将燃香插入鼎炉。

  庙里有熟识的师父,笑着同她道:“老太太广结善缘,必有善报。”

  老太太温和地笑。

  有小沙弥过来请:“斋饭已经在西厢房备好。”

  非常清淡的素食,我细细咀嚼清香米饭,抬头透过朱红的轩窗望向淡蓝天空一角下琉璃屋檐,钟声悠远,树枝斑驳的阴影在风中轻微摇晃,心下都觉得无限安宁。

  吃晚饭我陪着老太太在寺庙安静的一隅晒晒太阳。

  老太太问:“好一阵没见老二,身体怎么样?”

  “嗯……”我想了想,答:“还好。”

  老太太眉目宁静地望着琉璃瓦下的石榴树,忽然说:“映映,是不是觉得老头子偏心?”

  我一愣,不知如何答。

  老太太望望我有些委屈的神情,有些了然的慈爱:“老爷子虽然疼长孙,可也没老糊涂,老爷子一世发号施令惯了,老大顺着他,他自然是欢喜些的。”

  “家卓为人处世,做事如何,老爷子是心知肚明的,只是老二心思阴郁难测,性子又清傲一些,老爷子有时难免偏颇。”

  我只静静聆听。

  “他自小就静,尤其是他母亲过世之后,出国读书后回来后跟家里人很生疏。”老太太说:“映映,我也是很疼这个小孙的。”

  我轻轻答:“家卓心里是很敬重您和爷爷的,他就是不爱说。”

  老太太有些忧色:“这就是我操心他的缘故,老二像他父亲,太重感情,心思郁结,进了劳通这些年,熬得身子又弱。”

  “映映,多体谅他。”

  “奶奶,”我问:“家卓他妈妈是怎么过世的?”

  老太太问:“不知道?”

  “他只跟我略微提过他母亲非常宠爱她。”

  老太太摸着手上的玉镯,有些感慨:“我这两个儿媳,大的精明世故,但是失之气度,小儿子娶的是官家小姐,美是美,但身娇肉贵——”

  她垂眸未望我,白皙眼角浅浅皱纹:“他母亲生了家卓之后身体一直不好,去得早。”

  我坐在一旁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  “映映,劳家凭着□□爷爷一开始上海做的最早一家发钞银行开始,这么几十年下来,家业虽然微薄,但操持起来也不容易。我的几个媳妇孙媳里,奶奶就很喜欢,江家将教得很好,敦厚纯良,尊夫重孝,我跟爷爷都是看在眼里的。”

  我讪讪的:“奶奶,我年纪小,很多还要靠您多教我。”

  老太太慈爱地拍拍我手背:“慢慢来。”

  老太太返身走进庙堂,双手合十,静静沉思。

  这时有小沙弥过来:“老太太,慧吾师父已经在等您,今日讲的是《圆觉经》。”

  老太太站起|点点头:“有劳带路。”

  “映映,就随便逛逛。”老太太回头叮嘱我。

  “嗯。”我乖巧地点头。

  我在午后的静谧庙堂中缓缓地绕,香烛缭绕之中的年轻僧人,穿着土黄长衫,微微笑着问我:“施主无愿?”

  我坐在朱红门槛上,略想了想,很快摇摇头,我所拥有的已经足够好,不能再贪心。

  那个眉目之间点尘不惊的年轻男子细细望我面相,眼底一点寂寥和悲悯慢慢地弥漫开来,最后却只是微笑,双手合十轻轻行礼,转身朝寺庙深处走去。

  夜里我回到家,家卓在书房,我敲门进去。

  他推开笔记本电脑将我拉到身旁:“今天陪奶奶去了寺院?”

  “嗯。”我将手中一张折叠着的黄色纸条递给他。

  他问:“什么?”

  “平安符,我求来的。”我说。

  “给我的?”他接过。

  “家卓。”

  “嗯?”他温润嗓音。

  “我跟菩萨说保佑长命百岁,安康喜乐,如花美眷,子息承光。”

  他笑笑将我拥入怀中。

  “映映,我不用这么好,分一半给。”

  他牵着我的手,伸手从书柜中取出一个干净精致的文件袋,郑重其事地将那张纸放进了柜子里里面的那一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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